如何成为走地散仙

兵长的饮食

风逍遥在铁军卫酒壶不离手,但吃得不多。白日无迹有时会劝他别挑,行军最忌人困马乏,风逍遥摇摇头说自己不饿,夹了两口肉,转头就在演武围场里把小兵小将撂得爬都爬不起来。白日无迹见他经常十来天滴米不进,一把捕风仍然舞得眼花缭乱。

过了端午天气日趋燥热,麻烦事也随着蚊虫变多。南部有几个大部落因为地界纠纷起了冲突,三个氏族瞒着上面械斗,死伤了不少人。许是事关重大,一向不省人事的王室探子突然警醒得跟兔子似的,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入王宫,竟先了铁军卫一步。苗王大怒,当场砸了手里的羊脂杯。

风逍遥睡得迷迷蒙蒙听见有人敲门,眼皮子没睁开火气先来,穿了外衣掀门,看见白日无迹皱着眉站在门口:“昨天南部三个部落私下械斗,两万人参与,死伤近八千人。”

“多少?!”风逍遥一下子就醒了,“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醒我?”

“军长昨夜进宫请罪,临走前嘱咐急事缓办,着急无用。”

风逍遥啐了一口:“他是着急无用,我要是晚点下南部马上又要死伤三千!这种活他怎么有脸给我干?图我不会劝架?”

“王上龙颜震怒,只怕不是兵长能安抚。”

“那我就能安抚南部的暴民?老大仔又在凹我就对了。”风逍遥火急火燎系完腰带,一勾酒壶跃上马,“我先走,你点一队精锐跟上来。”

白日无迹手里拎着两个油封纸包着的肉包子,还没递出去风逍遥就一溜烟走了。


宗族械斗不是苗疆境内常有之事,镇压械斗也非铁军卫本职,只是这几个大部落上个月刚从中原归入苗疆,苗王派了一队铁军卫去摸底细,没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生事。白日无迹心知上司此去凶多吉少,一到南部地界就抓了数百名起事者斩首示众。风逍遥知他用意没拦着,但看见四散惊慌的村民还是不满:“尉长,这不是长久之策。”

“官家不管,铁军卫更不必管。军长说我们此行只为镇压,等风头过了,王上自然明白问题在哪。”风逍遥没吱声,出了营寨纵马疾驰。白日无迹见他前往部落祭司的方向,怕他生事,叫了人跟上,没一会人气喘吁吁回来了:“兵长把祭司抓了。”

白日无迹白眉倒竖:“啊?!”

风逍遥拎着祭司的衣领往人屁股上一踹,祭司撞开门板跌进屋。风逍遥拿着刀柄戳他脑门:

“库房里堆了十几箱中原稀罕物,银子上的亮堂堂的官印,你当我瞎呀?”

“你们抓我,这是越权执法!等我禀了王上你们都得发落!”

风逍遥一巴掌掴上去:“你有这条命上报吗?从归顺到现在才堪堪多久,就收了几万两贿银,库房里那东西我数都数不清。宗族械斗多是积怨,你不从中调和反倒闭眼帮衬,现在人死荒了,你倒好,坐着喝茶。你是天真无邪还是胆大包天?你不知道私斗是罪,聚众私斗是大罪,包庇起事是死罪啊?你不知道死了一个村民毁了一片田啊?!官帽戴久了摘不下来是吧?!我帮你削下来啊?!”

“兵长,不可!”

捕风出鞘快似闪电,白日无迹不及喝止抽身上前,风逍遥一抽一送,刀尖插进祭司左腕,顿时鲜血飞溅。祭司握着钉在地上的左手大叫不止,风逍遥扒开白日无迹:“铁军卫不问政事,但风逍遥看不得腌臜事。今天没杀你是因为你的命不该我来收,小惩大诫废你一手,库房充公,滚。”

祭司吓得魂飞魄散,从地上爬起来磕了好几个头才哆哆嗦嗦滚出房。

白日无迹吁了一口气:“真一刀削了官帽,只怕我们两个的官帽都不保。”

“死了这么多人就废他一手,还是便宜他了。”风逍遥扯下衣角擦干净刀上的血,“饿了。有吃的吗?”

尉长见了鬼似的看了风逍遥一眼,风逍遥说:“安怎?我不能饿?”

“没,平时少见你吃东西。午膳还没来报,我带了肉干,不介意吃点?”白日无迹从腰间掏出干粮,行伍中人不计较吃食,能补充体力就行。风逍遥接过肉干嗅嗅,又还回来,白日无迹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。

“老大仔什么时候回来啊?”

“军长没说,但我想快了。”

“快了是多快啊?加上他去陇地探查的辰光,昨夜才刚回转又进宫,少说也有七天了。”

风逍遥没多停留,他早上走得急,酒壶里没剩多少东西,简单聊了几句就出去找酒肆。午膳端上来火腿炖肘子和乳酪酥,捧盒里还放了一大碗粳米饭,这不是平时驻守在万里边城的铁军卫能吃到的食物。风逍遥打酒回来看见白日无迹吃得忘乎所以,凑近过来看桌上的饭食。

白日无迹扒了两口:“兵长的午膳我让人端上来了,没想到这些村民还挺会做吃食。中原的东西就是精致,用这么小的碗装饭,难怪打仗跟没吃饭似的。”

风逍遥掀开捧盒盖子,一样的菜品:“我去中原办事的时候倒是吃过这些,这肉质太粗了。”

白日无迹舔舔嘴唇,眼神像一层油一样蒙在风逍遥的捧盒上。风逍遥看了他一眼,把火腿炖肘子推过来。

“兵长方才不是说饿了?”

“去酒肆吃了点,这会太油腻的吃不下。尉长忙活一早了,多吃点。”

白日无迹放下筷,有一件事他实在是奇怪:“你我都是习武之人,若调息得当,可利用内力维持体力七天至半月不等,但终究不是六根清净的道人。我实在少见兵长同弟兄们一起用膳,难道军长给兵长开小灶?”

风逍遥矢口否认:“喔唷,我吃的东西都是铁军卫同一个厨娘做的,尉长这话折煞我了。”

尉长狐疑看着风逍遥,风逍遥眉毛一挑,掏出米饭就扒,两个人的筷子在装肘子的碟子里乒乓作响,乳酪酥没人抢却也没剩下。傍晚风逍遥早早出现在烤羊的人堆中,吃了一圈又去吃另一圈,白日无迹走到哪个营寨都看见他,当真是此地无银。

“兵长,军长跟弟兄们同吃同住,我只是开个玩笑。”

“你讲什么?”风逍遥跟巡哨的兵吃酒,男人吆喝起来当真聒噪。白日无迹见人没想搭理他,摇摇头走了。


夜里,风逍遥辗转反侧。他在酒家吃了几碟不新鲜的下酒菜,午时又吃了乳酪肘子,傍晚有意逞能吃了好些羊肉,加上打来的酒寡淡粗劣,一躺下内里就翻江倒海。他调整内息躺了一个时辰,仍然不见得好,后半夜干脆放弃挣扎胡乱睡下。

风逍遥浅眠,白日多思入睡多梦,加上身体不适,一会醒一会睡。他半梦半醒听见有人进房,但自己并无戒心。

铁骕求衣还没靠近便察觉床上的人有异样,掀开被褥把人拉起来:“发生何事?”

风逍遥恍惚睁眼:“吃太饱,顶着了。”

风逍遥感觉有双手伸进里衣在两肋之间摁压,他一反胃,反手抓住铁骕求衣。铁骕求衣心领神会,把他扶起带出门外。风逍遥扶着树干吐得一塌糊涂。

“谁给你乱吃的这些东西?”

“我自己吃的。”

“胡闹。”铁骕求衣三指摁在腕上,风逍遥虽然脉象平稳,仍是虚证。“你酒喝多了本就伤身,吃食再不注意九条命都不够你糟践。”

“老大仔,别怪我了,这里的酒菜太差了。风月无边有带来吗?再不喝我就压不住了。”

“没带。我刚从王宫回来。”铁骕求衣说着从腰际拿出一个酒囊,“路过风香镇去打了点君山翠,还算不差。”

风逍遥一把夺过仰头就灌,浓烈酒香逸散在寒夜里,人这才清醒了几分。他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歇息,见铁骕求衣完完整整回来了,道:“老大仔,我今天把祭司手给打废了,王上会怪我们吗?”

铁骕求衣很快回道:“风逍遥一人做事一人当,跟铁军卫无关。”

“你别吓我,是你叫我来处理的。”风逍遥看了他一会,叹了口气,“也罢,我做事一向磊落,王上真怪罪下来,我一人顶着便是。”

铁骕求衣没接他的茬,“祭司方才被村民拖去河边沉江,尸体已经找不到了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“我看见了。”

风逍遥马上反应过来,“你不杀他,自有人动手。过些时日王上会派新的祭司接管这里,铁军卫要做的就是等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让我来?”风逍遥忽的冷笑一声,他还能不清楚这个老东西打的什么算盘,但他实在是不知道铁骕求衣今天晚上犯什么病,一回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。“尉长比我冷静,这种事情他能处理得更妥当。但你觉得地方管理不力,这白目祭司多少是要吃点苦头,村民扔他进河是他罪有应得,但废他一手却是你的私心。”

“军长,兵长真是把好用的刀,不是吗?现在用来打抱不平,以后用来做什么?铲除异己,折断党羽?你不怕刀锋太利伤着自己?”

铁骕求衣站在风逍遥面前,月色下他的阴影轻易压过风逍遥。他是铁军卫的顶头上司,威严从步入苗疆那一刻便坚不可摧,他的任何决定都不容置喙。

“如果兵长不愿为我所用,今夜便可离开铁军卫,铁骕求衣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。”

风逍遥忽然觉得手中的酒囊很重,他想笑,心中一股怒火陡然暴起,又很快压了下去。

“如果我动过离开的念头,你不会在这里见到我。我问是因为捕风废他手筋的那一刻,杀意差点压逼不住了。”

“所以我带了君山翠。”

“那你这是在怄什么气?我大早赶来处理这件事,酒都没来得及打,抱怨两句不过分吧?摆脸给谁看啊?”

铁骕求衣站着看了自己的下属一会,拎起人就往营寨外走,风逍遥扯着衣领低吼:“你他妈吃错药了?!”

铁骕求衣面不改色:“去喝红果粥。你吃的东西太杂,又喝酒,伤肝脾。”

“大晚上哪来的红果粥?你不让人睡觉的啊?”

“我去做。下次别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吃。”

风逍遥愣了,敢情这老东西在这事儿上使小性呢,什么叫捡东西吃?他风逍遥又不是狗,再说谁把他这张嘴养刁的没点自觉?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扯着什么歪理都是正经。

风逍遥报复心起:“我不吃这个。吃下去的东西才刚都吐完了,我饿了。”

铁骕求衣那副专制独裁的嘴脸有了些许松动,抚平的川字眉刚好能容下一个要求。军兵两人在沙场默契多年,风逍遥轻易察觉自己的拥有得寸进尺的权利。

“我要吃饭。”

兵长吃青不吃白,吃松不吃泥,吃软不吃硬,然而能供着他这嘴的人又独独一个。铁军卫少见兵长同他们进食,可不在这等着呢吗。


白日无迹听说军长昨夜连夜从王宫赶回,担心王上降下罪来,天还没亮就来复命。到了营帐不见人,拉过巡逻兵问了才知道去了膳堂。

还没见着军长,倒见风逍遥坐在条凳上吃包子,见了人热情招呼:“尉长,起这么早。”

与昨天不同,风逍遥一口一口吃着包子很是入迷。那包子只有小儿握拳大小,皮薄馅多,松软鲜美,加上风逍遥吃得津津有味,那包子愣是给他吃出洗手蟹的味来。任是谁看了都想尝一口。

白日无迹咽了咽口水,从桌上拿了个包子咬了口,冷硬硌牙,分明馊过一夜,发酸。显然不是风逍遥嘴里的包子。

风逍遥抬抬眼,从手边的碟子拿了一个包子给白日无迹:“吃这个,陇地运过来的面,稀罕得很。”

“此地离中原甚远,怎会有陇地的食材?”

风逍遥张张嘴,挑了别的话说:“这里的村民有陇地来的。”

白日无迹尝了口,肉馅的鲜香逸散在口中,他来不及细嚼就吞下了。正疑惑间又看见厨娘端出粥食,那鱼粥用一个暗红底瓷碗装着,粒粒分明的粳米隐隐发绿,晶莹似玉,与昨天捧盒中的粳米饭相去甚远。风逍遥就着包子吃了一口,露出餍足的表情,见白日无迹愣着不动,叫厨娘给他盛了一碗。

“尉长,快吃,等会开早饭了就没得吃了。”

这黑鱼粳米粥吃得白日无迹大骂奢靡无度,他问:“兵长,这些个样菜是哪来的?”

风逍遥一口一口吃粥,一副装傻充愣的表情看着他。铁骕求衣突然从里间走出来,看见白日无迹眼睛也没斜一下,问风逍遥:“吃饱了没有?别跟个毛孩似的吃一点漏一点。”

“知道了知道了,酒是温好了没啊?”

“要喝自己温。”

“老大仔,你好人做到底,大不了我付你柴火钱。”

“你那点军饷?”

“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啊。”

铁骕求衣没吱声,横了一眼白日无迹,他本就生了一副凶相,这一个眼神甩过来多少有点胁迫的意思了。白日无迹抓起碗刮刮喝了两口,放筷的时候铁骕求衣还猛盯着他。白日无迹识趣不再逗留,这光景谁看了心里都有数,他更加没心思招惹自己的顶头上司。

白日无迹走的时候还见铁骕求衣捏着风逍遥脸翻鱼刺,也不知道夫人听见这种事什么表情,又转念一想,自己刚才吃了人家的赃物,嚼这个私房话不定把自己嚼进去。

他这才明白了铁骕求衣刚才那个刀子般的眼神,这老狐狸,得剜了多少人才有这般沟壑心思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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